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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五章 吹梦到杜康

第六十五章 吹梦到杜康 (第1/2页)

哗哗哗。
  
  院中有一颗两人合抱的、不知叫什么名字的树,树叶有成人巴掌大,风一吹,就哗哗地响。
  
  像在鼓掌。
  
  陈治涛在卧室里,一眠不醒。
  
  这是心力消耗到极致的表现。当然,大概他自己一时半会也不愿醒。
  
  身为钓海楼楼主,肩上固然有钓海楼的责任,但钓海楼在这段时间里,最好是什么都不要做。他躺在这里睡大觉,不要被任何人裹挟,便是最大的尽责。
  
  窗外南风吹叶,窗里的人坐在书桌前,充耳不闻。
  
  姜望在这里已经坐了很久。但什么别的事情都没有做,只是在纸上画了一条线,从这头划到那头。然后盯着这条线,看了很长的时间。
  
  他的时间很宝贵,三尊法相还在另一座院子里研修封印术、翻阅前人经典,在彻底沦陷天道深海之前,不放过任何自救的可能。他却浪费许多时间,坐在这里,看一条普普通通的线。
  
  线其实是无止尽的。向左向右,都可以无限延展。但因为落在纸上,尽头便是纸的边缘。又因为由毛笔蘸墨划出,所以尽头也可以是墨的残存,也可以是笔的寿命。墨尽则线止,笔秃亦线穷。
  
  天道的力量也是无穷无尽的,这正是他无法抵抗、日渐失守的原因。以有穷之人力,对抗无尽之天道,能坚持到现在还未彻底被淹没,已是极度顽强的表现。
  
  但若将天道的力量放在纸上呢?若将天道的力量混淆于笔墨呢?
  
  天道的力量,是不是就因此有了尽头。
  
  姜望突然明白了自己应该对抗的是什么,不是天道,而是天人。是那个即将到来的,名为“姜望”的天人。
  
  豁然一念天地开,一个全新的思路,就这样铺开在眼前。
  
  困顿许久的文章,于此转笔,有了新篇。
  
  太虚勾玉已经闪烁了很久,接二连三有人通过太虚幻境传讯。沉浸在思考中的姜望,全都没有理会。
  
  最重要的事情,有且只有一件。
  
  几近天人态的思考,划定他的行为秩序。
  
  唯独是在想清楚的此刻,才随手将太虚勾玉握住。
  
  或许是其它的封镇天人态的方法……他这样想。
  
  然后他便收到了李龙川的死讯。
  
  这样突兀地闯进生活里来。
  
  宁静午后,乍起惊雷!
  
  直接的、委婉的、曲折的……不同的表达。
  
  晏抚、许象乾,甚至远在云国的叶青雨,远在楚国的左光殊,远在牧国的赵汝成……天南海北,不同渠道,一再地验证。
  
  验证这个消息,真实无虚。
  
  怎么会无虚呢?
  
  姜望怔坐着。
  
  真实的是李龙川所赠的龙须箭,是李龙川所传的【镇海式】,是那张纸条上载满的友情,是一起经历过的岁月。
  
  不应该是这样的消息。
  
  他那冰冷到极点的思考,一时思考不过来。而已经沉到深海底下的情绪,在闷闷的翻滚。
  
  他觉得不对,可他也说不上来,究竟有哪里不对,是什么不对。
  
  生老病死,天道恒常。
  
  世上谁不可死?
  
  死掉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?
  
  只是耳边总是响起这样那样的声音,眼前总是这样那样的画面。
  
  天府秘境初相见,玉带缠额少年郎。
  
  是许高额做的介绍:“这是李龙川。挺会射箭的!”
  
  摧城侯府的演武场上,一弦试一剑。
  
  临淄街头,大摇大摆。
  
  脂粉堆里,觥筹交错。
  
  也曾挥手作别,约定来日。
  
  也曾痛饮达旦,豪情万丈。指点天下英雄,都说不过如此,笑言古今大事,都说我亦能当。几分戏谑,几分疏狂。
  
  “姜兄!在干嘛呢!走啊!红袖招去啊!晏贤兄请客!”
  
  “姜望,别修炼啦!正吃酒呢,你多扫兴?旁边坐着美人,还在这里练道术?打住!打住!你这种人真是可恨,努力的时候,能不能背着点人?叫我奶奶看到,又要拿你骂我!”
  
  “姜望!姜望!出来耍啊!”
  
  记忆像是一只被剪断的风筝,越飞越高,越飞越远了。
  
  但音犹在耳,笑貌犹在眼前。
  
  他是前途无量的贵公子,本该有无限光明的可能。
  
  但不再有可能。
  
  李龙川死了。
  
  李龙川死了。
  
  李龙川死了。
  
  我应该难过的……
  
  坐在书桌后面,姜望抬起头来,看向窗外。看向那棵树,那阵风,呢喃着道:“为什么我不觉得难过呢?”
  
  啪嗒。
  
  什么掉了下来,落在桌上。
  
  姜望下意识地伸手去触摸,收回手时,只有指上一抹黑。
  
  你以为落下来的是一滴雨。
  
  或是一颗泪。
  
  原来只是年久失修,房梁上积下的一团灰。
  
  ……
  
  ……
  
  时间稍往前推。
  
  风吹四境,怀岛热闹非凡。
  
  沧海那边发生的战争,没有对这里产生任何影响。
  
  中古天路的铺开和崩塌,都算得上是壮观。虽则“靖海计划”失败了,人族对海族的巨大优势也是显见的。累代海患,险些一鼓荡平,超脱者的反叛,也是翻手就镇压。人族镇压诸天,举世无敌的气象,于此是彰显的。
  
  所以这立在迷界之后第一线的巨岛,反倒歌舞升平。
  
  身披海蓝色道袍的白眉女子,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酒楼窗边。面前只有一壶酒,但她也并不喝。
  
  经历了一次重建,岛上建筑大异于往。
  
  就比如这位于青鳌礁的清平乐酒楼,虽还是旧时名字,却全然没有旧时感受。
  
  曾经那颗巨大的鳌状青石,早就在那场灾难里四分五裂。清平乐酒楼赖以成名的“清平乐”酒,也已经随着曾经的酒楼、曾经的东家,一并被海浪吞噬。
  
  与先前全不相干的新东家,不知哪里请来的新厨子,抢占旧时名,菜肴都不是那时味道。
  
  “青鳌”都没了的青鳌礁,“清平乐酒”失传的清平乐酒楼。
  
  以及钓海楼摇摇欲坠之时,坐在这里的无能为力的钓海楼护宗长老。
  
  这个世界是有些诙谐的。
  
  竹碧琼常常会来这里坐,旧时的住处是回不去了,那里现今是镇海盟的总部所在。小竹楼,旧篱院,不知堆作谁家仓库。
  
  她住不惯小月牙岛,那里没有白眉杜鹃。
  
  当然怀岛也没有。
  
  人都不存,哪有花留下?
  
  那花大约是绝种了。
  
  但怀岛还看得到蓝嘴鸥,有时候衔鱼归来,就在海滩上慢慢啄食。
  
  她便慢慢地看这进食的过程。
  
  一边观看,一边修行。
  
  她渐渐养成了随时随地修炼的习惯,不过自己也不记得这习惯是何时开始。
  
  身前光影一折,一个额宽脸阔的男子,便坐在了对面。
  
  这人真是好气势。
  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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